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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主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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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珩微仍舊昂首,面上毫無懼意,可顫動的眼睫卻難掩眸中的不可置信。

官室前的眾侍禦史皆嘩然震驚,因為這在禦史臺是從未有過的事情,聽聞過奪祿,卻從未見過笞刑,何況受刑之人還是禦史中丞。

“別以為你是禦史中丞,本官就不會動你!”

步珩微猶記得那日陸璟蘊說出此話時的表情語氣,是那樣的狠戾不屑,她原以為那只是針鋒相對的氣話,沒想到說的竟是真話,他當真沒把她這個禦史中丞放在眼裏。二十板雖說是輕刑,不至於被打成重傷,可這也一下將她的威嚴與自尊碾壓粉碎。

執事郎官手執竹板而出,步珩微也不讓他們為難,自己撩起緋色官袍,踱步上前伏在了條凳之上。她的神情毅然無畏,看上去不像是受刑,倒像是去懲罰別人。

陸璟蘊手一揮,竹板已橫空落下,笞打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刺耳。眾侍禦史不禁為步珩微捏一把汗,有的瞇了眼往前瞧去,有的幹脆撇過頭不忍去看。步珩微畢竟是上一任老中丞的兒子,執事郎官也不敢下重手,可陸璟蘊還在上面盯著,故他們也不敢太過放水,就這麽一輕一重的打著。

步珩微雙手死死地抓著條凳,緊咬牙關,未發一聲,只額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執事郎官每笞一板她就在心裏發誓一次“此生不滅陸璟蘊枉為人”!

笞刑結束時,榮漢闐已聽聞消息從署堂飛奔了過來。步珩微此刻臉色煞白,重重地呼出憋著的那口氣,雙手也從條凳上松了下來。眾侍禦史本等著被陸璟蘊召集議事,現在卻是走也不好,上前攙扶也不好。榮漢闐一看伏在條凳上的步珩微,心有不忍,便也顧不了那麽多,上前就要攙扶,步珩微卻輕輕格開他的手,自己咬牙硬撐著站了起來。

她擺正官帽,目光直視上方,“我若查出案情始末,你當如何?”

氣息虛弱,氣勢卻不減。

眾侍禦史面前,步珩微沒有用‘下官’自稱,只用你我二字,眾侍禦史只當她如此狂傲慣了,卻不知在她認定的這場針鋒相對裏,沒有官階大小,只有能力高低,以官階壓人者最是無恥!

“你只是一介言官,查案是大理寺與刑部的本職,你覺得你會做到嗎?”陸璟蘊瞥了她一眼,不屑與輕蔑之情溢於言表,可那淡漠的眼神卻似是不經意間在她蒼白的面龐上停留了下。

“會。”步珩微毫不猶豫地張了口,回答的毅然決然。

榮漢闐在一旁瞬覺不妙,他以為步珩微口中的案情始末是指兵部侍郎高平恷一案,心想著這娃子也夠拗的,卻不知她所言的案情卻是陸璟蘊口中的一百二十八條人命。他剛想著出言勸解,卻聽頭頂上方的陸璟蘊不溫不火地甩出一句話,“若真有能力,就把金吾衛賭場案的最終文書報上來,本官要的是結果。”

“好!呈上最終文書時,還望陸大人給出一個說法。”步珩微不再昂首直視上方之人,只緩緩垂眸躬身揖禮,“下官請休三日。”

話一說完,她便拖著兩條腿頭也不回地出了官署。

陸璟蘊也面無表情地折回了官室,榮漢闐瞅著青蔥松柏,搖頭嘆了口氣,唉!一個是執拗不要命的主兒,一個是冷血無人心的主兒!兩個湊一起真是毀天滅地之絕配。

當日午時,禦史臺步青的兒子步珩微被笞二十板的消息傳遍了各個官署,至於受罰原因則眾說紛紜。兵部聽說步珩微因在陸大人的粥裏撒了半罐鹽便遭了笞刑,雖然懲罰慘毒了些,不過這正好出了兵部侍郎遭彈劾的那口惡氣,兵部郎中正打算要不要讓自己兒子拜陸大人為幹爹;比部則聽說步珩微去案卷室查閱案卷時撞破了陸大人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想要以此要挾奪回查案彈劾權,這才慘遭笞刑;戶部更是聽說步珩微在外散布陸大人空有色相而無實戰能力的謠言,最終被陸大人揭發怒而施刑,戶部侍郎吳暮舟這才得知自己被步珩微騙了,敢情他看上的這位姑爺並沒有什麽毛病;翰林院的小吏們更是不遺餘力添油加醋地出了本《烏臺秘事——扒一扒那些年不為人知的秘密》供坊間傳閱,當然這是後話。

不過,經此一事,各官署更是高看禦史臺一等。因為多年前禦史臺本已勢微,只是不知從何時起它已淩駕於刑部與大理寺之上成為三司之首,不得不說臺內嚴苛的律令是其上升的基石。

翌日,朝堂之上,大理寺卿報出了案情的最新進展,“仵作查出高平恷同比部郎中一般,死前中了無色無味的空心蘭之毒,由此可得定論高平恷並非自殺。同時據藥監司記載這味藥產自西域,中土非尋常人不可擁有,光那層層的通關牒不說,此藥也是貴如黃金。如此可看出,兇殺者是有籌劃有預謀的,不然兩位朝廷命官不可能在家中喪命。”

一語結束,朝臣震驚,案情反轉的過程太過於駭人,什麽叫有籌劃有預謀?那意思是不是接下來還會死人,而且還是坐在家裏等死!一些老官員竊竊私語起來,生怕自己睡著覺就中了這奪命空心蘭之毒,一覺睡過去豈不得冤死?

事態愈趨嚴重,老皇帝也怕再出事端,便命大理寺協同刑部全力偵破此案。退朝時,老皇帝忽然記起一事,挑了挑如毛毛蟲般的眉毛,“步中丞所為何事受笞刑?”

朝官面面相覷,原來聖上也聽聞了昨日笞刑一事,只不過不知道是哪一版本,步中丞怎麽也不會想到那二十竹板給她換來了聖上的關註與慰問,也算是值了。眾人正殷切期盼之際,陸璟蘊出列,一句“步珩微違反臺令,臣略施小戒”簡潔帶過,老皇帝點了點頭便也沒再詳細過問。

朝官愕然,禦史中丞遭笞刑,這怎麽說也是開朝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按聖上秉性定會多問幾句,此刻卻未發一語就走了。眾人細想之餘不禁頓悟,當初陸璟蘊任職禦史大夫時並未經過官職考核,而中書省的文令是按聖上的授意擬發,如此看來陸璟蘊的後臺便是聖上!親自提攜的親信,辦事自然放心,當然無需過問。

想通這一層,眾官署不禁又將禦史臺高看了一等,更有溜須拍馬者滿臉堆笑上前,“陸臺主處事果斷英明,為某等之楷模。”

‘陸臺主’三字一出,有明事者即刻上前隨之附和,只因‘臺主’二字已幾十年未出,縱使步青執掌禦史臺多年,也從未敢以臺主自稱。一臺之主,不僅是敬稱,更是一種權勢巔峰的代表。

陸璟蘊對好事官員並無任何回應,依舊獨自往廊廡下走去,眾人碰了一鼻子灰也沒什麽不高興,畢竟大家都知曉他的高冷性子,只是自此之後“陸臺主”之名響徹朝野。

李綏外出查案歸來,沒想到只出去一天一夜就錯過了皇城官場最熱鬧的一幕,可當聽說受刑之人是步珩微時,他整個人都驚跳了起來,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大理寺卿還不停地喟嘆,“步中丞以血肉之軀成就了陸臺主之名啊!”

“哎?你幹什麽去?”大理寺卿一把扯住李綏,指了指錄事①搬著的那一摞書,“從高平恷書房裏帶回的數十部經書也沒查出什麽線索,你擇日歸還法玄寺罷。”

“無需擇日,就今日罷,權當下官請休一日了。”李綏從錄事手裏奪過經書,用布包一攬搭在了肩後,長劍斜掛腰間就急匆匆出了大理寺。

真不知道珩微那小身板怎麽受得了二十竹板的!李綏心急火燎地往步府方向趕去時,恨不能先飛去禦史臺拿劍砍了陸璟蘊。他趕到永寧長街咚咚地敲著門,老管家還未來得及通報,念筠已走出來迎接客人,一見是面容疲憊的李綏,略有些詫異,“李公子?你怎麽……”

“珩微呢?好點了嗎?”李綏熟門熟路,也不做虛偽的客套,繞過青石小道,徑自往步珩微的房間走去。

“哥哥已經睡下了,他午休時間不長,李公子要不先去客室休息一會兒罷。”念筠快步追隨擋在李綏身前,說話時忍不住偷偷覷著他那布滿血絲的雙眸,話畢想要再說些什麽最終又抿唇咽了回去。

李綏只急切地望著步珩微房間的方向,也沒關註到念筠關切眼神下的小動作,望了會兒後,他也沒去客室,只一手勾著布袋轉身往外走去,“既然珩微在休息,那我過會兒再來罷。”

“李公子……哎……”念筠輕聲喊著追了上去,待趕到門外時,只剩了長街盡頭的那一襲背影。

李綏又風塵仆仆地趕往法玄寺,他現在也無心思索為什麽一個兵部侍郎的書房裏會出現如此多的經書,他現在滿腦子裏都是步珩微奄奄一息的樣子。照客引著他前往半山腰的藏經閣,他更是沒了心思像上次那般觀賞沿途的風景,一心只求快速將經書還上。

藏經閣的僧值按照客所述,將李綏引進左客室,雙手合十微一施禮,“知藏正在會見一位女施主,李施主可稍待片刻。”

李綏想說自己很急切,能不能先將經書還上,可當他將布袋送入僧值手裏時,卻聽右客室裏傳出一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我給知藏帶了些好吃的,全是我自己做的!”光從聲音也能想象出那女子臉上的愉悅之情,客室裏接著傳出了知藏淡淡的聲音,“多謝女施主,只是衲子從不受人禮,還請女施主收回罷。”

“怎麽能收回呢?算起來也是你救了我一命。權當這些是我報恩的一點心意,你嘗嘗好不好嘛?”女子到最後竟有了絲撒嬌乞求的意味。

知藏依舊淡然回覆,“佛家人普度眾生,即便是救了女施主一命,那也是女施主的造化,與衲子並無甚關系,還請女施主無需掛心。”

“哎呀!別老女施主女施主的,以後你喚我靜兒,我喊你修言好不好?”

“靜兒!”李綏想也沒想一把推開了客室的門,怒氣沖沖地瞪著竹團上驚恐不已的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 ①錄事:大理寺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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